2009年11月23日

除了畫與不畫的問題,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關於「弱繪畫」一展

文/王璽安 (典藏 今藝術206期2009年11月號)


繪畫這件事情似乎是從來毫不遲疑地在某些機制中成為藝術形式之必然,如同今天學院裡頭的繪畫課程不曾間斷,而藝術家養成場所之一的學院,也多半以此形式做為篩選學生的衡量與判斷。有些時候,藝術展覽被等同視為畫展一般:藝術展覽裡就有繪畫。但自從資訊往來越趨頻繁的年代降臨以來,繪畫行為曾經是學院裡頭的批判對象,藝術圈也有類似時尚界的流行現象,這類現象多半跟隨著創作媒材的使用而被展現。

繪畫創作等於落伍?

1991年開始,台北市立美術館地下室空間開始了一連串持續到1995年的「前衛與實驗」的系列展出。該系列展開啟了許多不同展出形式於眾人面前,內容有跨領域的(interdisciplinary)、現成物的(ready-made)、裝置形式的(installation)等等,幾乎在當時西方戰後非繪畫形式的藝術創作面貌,都出現於市立美術館的地下空間B04。當中值得一提的是1991年底的一次展出「未完成的白熱化理想—葛理漢實驗展」(Incident Inchoatus Incandescentium-Gallagher, James),葛理漢是一位當時在台灣藝術界活躍的美國藝術家,於系列展覽專輯中,他提到了這樣一段話:「對於我在B04展出的作品並不是『實驗性藝術』只有感到抱歉。開幕那日,儘管館長他不懂這些在B04(前衛與實驗)的作品,但是看著他在致詞台上的表情,我想他同意我的看法,我想館長是說『這不是和B02的作品沒有兩樣嗎?』」之後葛理漢在下面一段又如此提到:「……開幕那天早上,我在搭公車的途中頗感不安,我不斷地在想……『你這個笨蛋,你有絕佳的機會去做件實驗性的藝術,但你看你做了什麼,居然創作繪畫!』」

這顯示了當時創作媒介與創新、甚至是所謂前衛(Avant-Garde)的某種思考模式:你在前衛的創作場子裡從事繪畫是尷尬落伍的。四年多後,筆者進入了學院中學習,上述邏輯的例子依然,自大學三年級開始主修課程,同學之間似乎有種想法是:你要證明你的特別以及具有智性思考能力就不能只畫畫,即便前衛是20世紀初西方的說詞,你在當時依然必須前衛,而且也剛好看到前人們的畢業展出當中,繪畫非常非常地少。

但是這並非意味完全沒有人在從事繪畫,其實繪畫一直都是台灣、甚至是全世界理解藝術的基本面向之一。但這樣的創作方式實在是太緩慢,以及讓人輕易直覺屬於傳統。後來,前衛的風潮開始變成了當代藝術,繪畫似乎無法在學院當中獲得一種思辨的智性超然存在,甚至讓人懷疑它應該是創作的一種事物嗎?但這種情形,卻在近幾年有所改變,資訊的流通讓我們理解世界上的藝術創作面貌並不難,學院以及獨立的藝術家開始繼續這樣的事物,也似乎更讓大家意識到創作獨立意義並不僅在於媒材轉換。

繪畫相對於聲光媒介的創作,的確不是一件強而有力的表達形式。甚至就像是當年葛理漢的處境,繪畫的出現在當時所營造的前衛氛圍中令人感到抱歉,今天在當代藝術中似乎也不那麼有力而顯得虛弱。如今離當時的前衛也經過了多年,依然有許多人投入繪畫創作,今天要如何去看待這種現象?


凸顯純粹觀看經驗

此刻的台灣藝術界,最近的議題總以當代藝術為名,而「弱繪畫」這個展出對於今日特別之處在於:「直接以繪畫為對象命名」。就今日環境來說,這確實是冒險的,因為我們的當代藝術展出的確常不包括繪畫。但有時候我們看得到許多繪畫作品在西方的當代藝術論述中依然常常出現,如同托依曼(Jean Luc Tuymans)、勞賀(Neo Rauch)、甚至像是湯伯利(Cy Twombly)與李希特(Gerhard Richter),這樣年紀較長的藝術家依然是所謂當代藝術的論述對象時,長久跟隨西方論述的我們,看的問題似乎在於畫與不畫而不是怎麼畫或是畫了什麼。這裡並非要談論當代藝術權力論述的優位意義,而是,我們不一定得將藝術當做單一線性演化下的事物:創作形式或許根本沒有消失或死亡的問題。

曾經有人說到今天要想以單一媒材去帶領創作風潮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好比我們不太可能再次經歷像是攝影術在西方18世紀以來的新媒體震撼一般,那時趨之若鶩的現象,對於今日來說簡直不可思議,今天的新媒體汰換速度過快,沉澱思考創作材料、媒體的更新越趨困難,同時許多新科技造價過高,藝術家可能還必須具備募款能力而形成另類門檻,於是繪畫在這樣的狀態之中反而成為重要的事物,尤其在感受速度缺乏沉澱的今日。然而,「弱繪畫」這個展出也不太可能形成一種全面的風潮,今天的藝術世界應該擺脫以往那種單一中心論點與觀點,如果只認為繪畫是創作,那也顯得問題重重。

「弱繪畫」全然以繪畫的傳統外在形式展出,這裡面似乎要凸顯這個形式的純粹觀看經驗,如策展人之一的蘇俞安在展覽策畫論述中提到:「當我們觀看一張畫時,總是無法拒絕突如其來的感動。」這句話是繪畫被視為弱點之處,卻也是繪畫的重點。西方曾經在上個世紀觀念藝術(Conceptual Arts)提出將作品的物質必然性解除,藝術作品應該不拘於形式、而是要傳遞重要的理性、甚至是智性方面的思惟行動串連,而台灣也有相當程度的藝術創作具有相應的表現;反之,繪畫卻是必須在物質上面花費時間的事物,就像有人說繪畫不過是種手工業。


感性形式的重整或再次揭露

「弱繪畫」的展出似乎是種感性形式的重整,而不僅止於理性思惟的呈現,或許可以提出的是,藝術必然不可能達到全然的智性思惟,就像我們看到的哲學領域當中那些高度智性的工作一樣。藝術作品能夠接近智性,可是卻不會只是智性的結果。這個弱繪畫的展覽並沒有所謂的議題,也沒有讓展覽成為文本的代書;展覽的名稱就是意圖,這也不可能是舊形式的再次流行;而是我們該注意的是創作者到底做了什麼,如繪畫具有高度直接感覺的事物一般,這正是人類體驗外在世界中不可或缺的直觀表達留存,即便曾經認為繪畫形式老舊,但畫與不畫不會永遠是個問題,這裡的確是感性形式的自然顯現,我們不一定要透過理性選擇如何創作,好比1980年代的繪畫與今日畫家所做的事情其實已經不同,但如果我們用語言理性去判斷,我們或許會說:「那就只是張畫」,有意思的是這種看似感性的形式,在歷史中卻也有著相當數量的智性描述或分析,這卻也是繪畫感性形式裡應該被揭露的另類智性關係。

那麼有些更重要的事情應該是去切身感受作品。創作或許並非僅是理性判斷下外在形式的改變;相對來說,作品帶來的那些真切的、細膩的感受經驗更應該是重點,這些感受有時未必能訴諸語言,但卻不代表這樣的作品就沒有內容而顯得疲弱。「弱繪畫」展出的意圖或許能帶給我們一些思考,除了畫與不畫的問題,作品的內容問題應該更勝於表面形式的新舊。


本文源自今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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